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墓碣文
我梦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,读着上面的刻辞。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,剥落很多,又有苔藓丛生,仅存有限的文字——
……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;于天上看见深渊。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;于无所希望中得救。……
……有一游魂,化为长蛇,口有毒牙。不以啮(niè)人,自啮其身,终以殒颠。……
……离开!……
我绕道碣后,才见孤坟,上无草木,且已颓坏。即从大阙口中,窥见死尸,胸腹俱破,中无心肝。而脸上却绝不显哀乐之状,但蒙蒙如烟然。
我在疑惧中不及回身,然而以看见墓碣阴面的残存的文字
——
……抉心自食,欲知本味。创痛酷烈,本味何能知?……
……痛定之后,徐徐食之。然其心已陈旧,本味何由知?……
……答我。否则,离开!……
我就要离开。而死尸已在坟中坐起,口唇不动,然而说——
“待我成尘时,你将看见我的微笑!”
我疾走,不敢反顾,生怕看见他的追随。
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七日。
鲁迅 (1881~1936),原名周树人,字豫才,浙江绍兴人,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 。代表作有小说集《呐喊》、《彷徨》、《故事新编》;散文集有《朝花夕拾》 ;散文诗集有《野草》;杂文集有《坟》、《热风集》等等。鲁迅以笔为武器,战斗一生,被誉为“名族魂”,毛主席评价他是中华文化的主将。这首散文诗通过作者的梦境,描写墓中人的虚无与黑暗,以及意欲摆脱这种心境而不得的焦灼和痛苦。